「不要妳管！」孩子的一句話，讓我退讓；為人父母「退一步」不是失職，只是把「主控權」交還給孩子
你離家上大學後，會發現「沒人管」這件事，也是需要適應的。我們各自有各自的功課要努力。你不再是我的責任，我也不再是你的宣洩。我要把心疼用在自己身上多一些。
2024-01-23 (更新：2024-01-23)未來Family週刊
當你按下鍵盤，把最後一封大學申請函遞出的那刻，我也看見彼此關係的新亮點，新契機。日子進入倒數了，暑假後，你就要單飛，獨立自主，如你所願的，回家不再是你每天的理所當然，你的冷漠、憤怒、火爆都將成為一把遠火，燒不到我。
從前我的認知，只有破碎家庭或不負責任的父母才會養出「逆子」。自認是個用心盡責的母親，孩子沒理由叛逆，結果事與願違，你的態度和個性整個180度大轉變，我來不及也很難接受，在排除心理輔導老師懷疑的亞思光譜後，憂喜參半，喜的是你不用被貼上標籤，憂的是，我要默默接受這一切都是賀爾蒙惹的禍，要接受你不合理的改變，不斷挑戰我的極限和情緒管理。
升上高年級，你一心用成績來證明自己，肯定自己，付出的代價不小，你吃不多，睡不夠，看在我眼裡簡直酷刑。你對我無話也不談，我們之間有一條跨不過的鴻溝。你眼神陌生，憤怒，令我害怕。你臉上的笑容被嫌惡取代，我一開口你就轉身，或掛上耳機，我走不進你的世界，連自己的世界也回不去了。
因為絕望，我竟異想天開用「苦肉計」感化你。那天，15歲的你坐書桌前，眼睛直視前方電腦，我在旁邊像自言自語在述說一段過往，一個秘密。
「我孤注一擲要生下你，是想把失去的再生回來－懷孕23週被迫引產的畸胎。後來不斷嘗試人工，一次次期待，卻一次次落空。曾經深夜裡，我痛苦難耐，捧著取卵後積水嚴重的大肚急診，粗針引流一瓶又一瓶500CC腹水。曾經雀躍的8週最後換來外孕的晴天霹靂。曾經，用發抖的雙手把排卵劑一針針打進肚皮......終於皇天不負，這個千錘百鍊的子宮，如願等到你的入厝。」
所有的痛，在你誕生那一刻全都灰飛煙滅了，當沙啞的哭聲劃破冰冷手術房，又紅又皺的臉捧到我面前，那份喜悅，是此生許我最大的回報。我想起牧師說過的一句話「生命中最寶貴的東西，往往都是不等價的交換。」
「所以我是試管」你淡淡的回答。我點點頭。
無奈的是，不管「苦肉計」也好，「情緒勒索」也罷，這個故事無法說服少年，解鎖他的心房。
『母親認為子女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，正是因為有了子女，她才覺得自己是一個完整個體。她們認為子女是自己所完成的一件作品，自己是創造生命的上帝……......她或許想要完全控制並讓孩子依賴她，無法離開她。』阿爾佛雷德˙阿德勒
「自私」的我，嘗試各種方法實現做母親的心願，代價是後半生要徹底奉行「無私」的精神。孩子，只是藉我們的身體來到這世界，生命在胚胎形成那一剎那，就已經是獨立個體了，是否安然的在子宮著床，不是我們可以決定的。
我犯的錯，就是將『母親』扮演的角色過度理想化。『她』因爲子女某方面與她不同而心有不甘，或想法與自己背道而馳而神傷，正是這樣的執著與盲點，讓這個『母親』最後畫地自限，困在她為孩子塑造的烏托邦裡。
我凡事要求完美的個性，也只是作繭自縛。一個過度負責任的母親，如何教出懂得對自己負責任的兒女。一個盡心盡力，總是未雨綢繆的母親，也剝奪了孩子危機處理的能力。
兒子不吃早餐，不表示我失職，房間髒亂，不聽話不收拾，也不代表我失敗。他覺得餓，就會對自己的腸胃有交代，他的亂，是自己要忍受，我看不慣可以選擇不看。堅持，到最後只會引發衝突，焦點也變模糊，「退一步」不是失職也不是失敗，只是把「主控權」還給他。
叛逆不一定不好，孩子表現忤逆、拒絕、反對，是他們想用自己的方式長大，是他們想要今天的自己比昨天更好。先破壞，再建立，叛逆是解構也是更新。
最近，我不斷在思考「斷捨離」三個字的意義。
約兩年前開始，他幾乎不怎麼睡覺，我常在黑暗中驚醒，聽到走動聲，一看，三點！惱怒、擔憂、無力，瞬間把我搖醒，閉眼卻怎麼也睡不著。苦口婆心，屢勸不聽，「那就顧好自己吧！睡眠對我這個年紀很重要」我試著轉念。
那天夜裡，聽到擤鼻涕我又醒了，忍著告訴自己不要看時間，但仍按捺不住，三點二十.......心一沈，起身，開門，兒子正朝我走來，「為什麼還不睡？」我憂心忡忡的，壓低聲音問，沒想到他一秒暴雷，激動火大的甩門，丟下一句「不要妳管！」
「不要妳管」四個字，害我活生生、眼睜睜躺到天亮。反覆思量，輾轉難眠，媽媽的致命傷，是不是因為「太在乎」和「捨不得」。
在乎你健康，才會叮嚀你一定要吃早餐。在乎你氣管弱，才會嘮叨多穿一點。在乎你睡眠不足，總是讓你多睡半個鐘頭，再飛車送你去學校。
在乎，就會一直想「付出」，但這些付出在你眼裏是「多餘」，是「管教」。你不想要我管，那我反問自己，可以做到不在乎嗎？
我們常說的斷捨離，關鍵字是「捨」。對物，斷捨離三個字可以同時做到，對人不同，斷和離雖是眼不見為淨，但「捨」是要從心底放掉，有時放手了，內心依然不捨。「放手」難，「捨得」更難。
或許，在我心裡你一直是那個得來不易，可以用生命來換的小男孩，所以捨不得。是剛出生我日夜守候的嬰孩，小小身軀只要稍稍一動我就跳起來，是小時候體弱多病的你，夜咳咳到吐，我也整夜不睡。捨不得，是因為出於「心疼」。但現在，我必須要忍住心疼，忍住心痛，你才會長大。
你離家上大學後，會發現「沒人管」這件事，也是需要適應的。我們各自有各自的功課要努力。你不再是我的責任，我也不再是你的宣洩。我要把心疼用在自己身上多一些。而你要學會照顧自己，對自己負責，你聽不到我的叮嚀，就要多聽自己身體的聲音。
如果當初有人告訴我，這孩子將來只會帶給我失望和心碎，我還會不顧一切生下他嗎？答案當然是肯定的，一個作家也不是為了書的銷量在寫，而是寫作本身就是一種心靈啟發，認識自己的過程。
我感謝你來到我生命中，每個孩子都是生命賜給我們最美好的禮物，因為你，我不停追尋更完滿的自己，因為那些共同走過的刻骨銘心，我才會和現在的自己相遇。
Photo：shutterstock/達志
數位編輯：黃晨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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